第一章

1

黑暗的流淌的空間裏。

幼小的心臟跳動的聲音。

最開始是虛弱的兩道，然後，慢慢的，其中一道越來越堅定澎湃，仿佛燃起了充滿生機的火焰，與此同時，另一道越來越低沈，越來越輕微，最後終於徹底消失了。

這是——

吞噬。

即使只是不具備完整形態的胎兒，蜷縮在母親的子宮裏，卻有了野獸般的本能。

不，即使是野獸也不會這樣。

那是比野獸更可怖的東西，或許鎖在人類這一物種的深處，一旦到山窮水盡的境地，就會掙脫束縛，用血淋淋的手段贏取活路。

於是，活下來的那一方擁有了更充足的養分、更強大的力量、更明朗的未來。

但是，死去的那一方又如何呢？

在渾渾噩噩中，第一個鮮明的感覺是同胞兄弟的撕咬，緩慢而又狠絕。

痛苦啊，絕望啊，仇恨啊……

浸泡在羊水中，這些負面的情感彌漫開，充斥了狹小的宮壁，卻阻止不了生命的流逝。

死亡是瞬間到來的。

轉機也是。

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，他再也感受不到羊水的溫暖包裹，取而代之的卻並非虛無，而是——

兩根手指的捏捏？

2

嶄新出爐的靈魂體並沒有名字。

他的母親所處情況可謂危急頹敗，自身難保，當然不可能有為未出生的孩子起名的閑情雅致。

“但這也太麻煩了。”少年用食指和中指捏著他，像捏著一顆軟糯無害的點心，“總得有個方便稱呼的叫法吧。”

“話說起來，你那個成功出生了的兄弟也沒有名字。內親王殿下死得真是倉促啊。他僥幸活了下來，因為奇異的外表被稱呼為‘宿儺’，以這種強烈的怨氣，十有八九會變成強大的靈吧，就像傳說中的宿儺神那樣。”少年說著說著笑了起來，“真是太讓人期待了。如果這條道路是可行的，所謂高天原，所謂的神之國，不也就是一場玩笑嗎？”

靈魂體其實聽不懂他的這串話，只能努力睜著差不多是眼睛的位置，企圖表達親近的情感。

從一片光滑、沒有四肢和五官之分的靈魂體上感知表情，對少年來說是件太麻煩、又完全沒必要的事情。他隨手捏著這團不成形的東西，突發奇想：“宿儺神據說是仁德天皇時代的人物，那個時代恰巧也有一位充滿謎團的皇女忍海，既然最後繼位的是顯宗天皇，那麽，我管你叫‘仁賢’，怎麽樣？”

靈魂體完全聽不懂，當然也不知道話裏是多麽忤逆狂妄，只是像小狗認定了自己的名字般，積極回應，蹭了蹭主人的手指。

少年起初覺得很無趣，看到靈魂體這種完全臣服的非人姿態後，倒是露出了更真切的笑容：“出乎意料的乖嘛，仁賢，記得保持下去哦。”

3

主人用某種特殊的方式“餵養”著靈魂體。

靈魂體逐漸脫離了懵懂無知的狀態，能夠聽懂更多事情，但更多時候還是趴在主人手邊，靜靜地觀察著所發生的一切。

現在是主人撿到他的第三年，也是光仁天皇在位的第八年。

後面這種計算年份的說法總的來說只在平城京內使用，會這樣說話的大多是穿著繁覆衣服的人，靈魂體知道主人其實並不喜歡他們。

“藤原家的蠢貨。”

“賀茂家的蠢貨。”

“五條家的蠢貨——呵，幸虧他們改了姓啊！菅原大人尚且活在人間，他的後代中竟然就已經出現了這種令人作嘔的墮落無知的東西……拋棄了以實業為先的菅原氏的傳統，轉向藤原家的貴族做派……”

主人只有在這些時候才會流露出符合少年青澀外表的、可以用幼稚來形容的表情。

【這大概就是那些家夥存在的唯一意義了吧！】

靈魂體發自內心地想道。

就像他認為自己存在的意義也如此一樣。

4

主人撿到他的第六年，不再是光仁天皇的時代了，也不再是平城京的時代了。

新的天皇是個很軟弱的人，他想要的東西太多，能做的事情又太少。

他憎恨佛教，憎恨藤原家，憎恨死氣沈沈的平城京，但他充其量也只能擺脫平城京——在僧侶和藤原家的操持下，天皇居住在名為“長岡京”的新城裏，繼續忍受平城京遷徙過去的一切。

“窩囊到這一步就太讓人失望了。”主人自言自語，但靈魂體一廂情願地覺得主人是在對他傾訴想法，“不是自稱神之子嗎？那就做出真正的改變，就像神明那樣去創造啊！”

主人變得忙碌起來。

他在長岡京四處奔走，宮廷、府邸、平民百姓的破房子，沒有他不踏足的地方。

每到一處地方，主人就留下疾病、瘟疫、矛盾、仇恨和死亡。

“這是詛咒的力量。”主人冷冷地看向宮廷中的天皇，“你有承受的能力嗎？你有改變的勇氣嗎？讓我看看吧！”

5

天皇陛下再也無法忍受禍事連連的長岡京，他恐懼而怨恨地做出決定，要再次遷都，這次，前往原本是野蠻之地的山城國，建立完全新鮮的新都城。

新都城的名字是——

“平安京”。

6

“平安京”的城門打開的那一年，是主人撿到靈魂體的第十九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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